方砚舟的剑出鞘时，金属震颤声像根细针，直扎进裴砚耳膜。
他望着那道裹着血光的剑锋，突然想起十二岁那年，两人蹲在问魂宗后厨偷烤红薯，方砚舟举着根烧火棍当剑，说等他成了宗主，要铸把天下最锋利的剑，专斩吃人的妖物。
"砚舟哥的剑，肯定比师父的镇魂剑还亮。"小裴砚当时啃着焦黑的红薯皮，笑得露出豁牙。
现在这把剑确实亮，亮得刺目。
剑身上的问魂宗祖训被血光浸透，"以魂镇恶"四个字像在淌血。
方砚舟手腕轻抖，蚀日箭离弦的刹那，裴砚闻到了铁锈味——那是魂魄被灼烧的味道。
"昭昭！"他本能地拽住苏昭后领往旁一掀，问魂诀在掌心翻涌成黑雾。
可那支箭快得离谱，黑雾刚裹住两人，箭头已擦着裴砚左肩划过，在他衣袖上烧出个焦黑的窟窿。
苏昭被甩到墙角的石磨边，发簪崩落，碎发黏在冷汗浸透的额角。
"别怕。"裴砚反手抹掉左肩的血，骨笛在指缝间转了半圈。
他能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——不是怕疼，是怕方砚舟眼里的决绝。
十年前那个会把分到手的炊饼掰半给他的少年，此刻瞳孔里只有血月的倒影。
蚀日箭在空中划出弧线，竟调头再次袭来。
裴砚刚要结印，身侧突然腾起灼热的气浪。
苏昭的手指扣住他手腕，掌心烫得惊人。
他转头的瞬间，瞳孔骤缩——少女的眼尾漫开妖异的红纹，原本清亮的杏眼变成了血玉色，连眼白都泛着暗红。
"昭昭？"他喊她名字的声音发颤，像抓住最后一根浮木。
苏昭没应。
她松开他的手，一步跨出石磨的阴影。
蚀日箭的尖啸近在咫尺，她却伸手迎了上去。
指节与箭头相触的刹那，裴砚听见骨裂声，可苏昭的嘴角竟扬起笑——那是他从未见过的笑，带着点疯癫的锐芒，像被封印的野兽终于撕开锁链。
"咔嚓。"
箭杆断成两截。
黑红的血从苏昭指缝渗出，滴在青石板上，滋滋冒起青烟。
裴砚冲过去要抱她，却被一股热流撞得踉跄。
少女的皮肤下浮起金色符文，从手腕蔓延至脖颈，连发梢都泛起妖异的金光。
她的气息暴涨，像座突然喷发的火山，压得裴砚胸口发闷。
"不错，这才是真正的钥匙。"方砚舟的声音里带着病态的兴奋，他抬手祭出第二支蚀日箭。
这次箭头泛着幽紫的光，箭尾缠着细若游丝的黑线——裴砚认得，那是锁魂丝，能把魂魄绞成碎片。
"昭昭！"裴砚扑过去时，耳中只剩自己的心跳。
他想起昨夜苏昭蹲在灶房给他补衣裳，针脚歪歪扭扭，她说等灾变过了，要给他绣对并蒂莲；想起三天前她举着自制的机关鸟逗他笑，说等荒城安定了，要去城外看未被蚀日草污染的花。
这些画面在眼前闪过时，锁魂丝已经缠上他的右胸。
剧痛像把烧红的刀，从肋骨间直捅进去。
裴砚踉跄着栽倒，嘴里尝到腥甜。
他望着胸口穿透的箭杆，突然想起父亲临终前塞给他的玉牌——当时老人浑身是血，说"若见锁魂印，便知为父未死"。
玉牌还在腰间。
他颤抖的手指摸过去，指甲几乎掐进肉里。
当锁魂印的青光与箭上的血光相撞时，远处的镇灵碑突然发出轰鸣。
裂缝里涌出的腐臭雾气猛地倒灌，碑文上的刻痕重新亮起，"问魂不灭，封印不破"八个字像被重新刻进石头里，震得围观百姓纷纷跌倒。
"父亲......"裴砚望着镇灵碑，喉间的血沫混着低语，"你到底看到了什么？"
苏昭的哭声砸在他脸上。
她跪在地上抱他，眼泪滴在他嘴角，比血还烫。
裴砚想抬手擦她的泪，却发现手指根本抬不起来。
他听见她仰头长啸，那声音像龙吟又像凤鸣，震得血月都晃了晃。
远处的妖潮前锋突然发出尖叫，赤鳞上的蚀日草瞬间枯萎，连妖鳄的骨架都化作飞灰。
方砚舟被气浪掀飞，撞在镇灵碑上。
他捂着胸口咳出黑血，抬头时眼里全是震骇："你......你是真的......妖神之女！"
苏昭没理他。
她抱着裴砚，金色符文在两人周身流转，像道无形的屏障隔开所有喧嚣。
裴砚望着她血玉色的眼睛，突然觉得那里面有两团火——团是他熟悉的、总爱捉弄人的小疯丫头，另团是沉睡了千年的、能焚尽天地的妖神。
"阿砚，别怕。"苏昭低头吻他额头，声音里带着不属于她的沧桑，"我带你回家。"
等裴砚再睁眼时，已经躺在苏府的雕花大床上。
床头的烛火跳了跳，把小桃的影子拉得老长。
丫鬟攥着帕子，嘴唇动了动，又咽回去。
"小桃？"裴砚声音沙哑。
小桃凑近，压低声音："三小姐刚歇下。
不过......"她往窗外扫了眼，"粮仓的米，今早称的时候少了半仓。"
窗外的风突然大了，吹得烛火摇晃。
裴砚望着跳动的光影，听见自己心跳声里，混着遥远的、蚀日草生长的沙沙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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